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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20714高栾长沙专场纪念
栾云平是北京人。当个身份证110105开头的北京市民，好也不好。房不用愁，但一家四口挤在六十平小两居里，住七十年代的红砖五层小楼；车可以买，可交管局不光看户口，想上路请您跟新北京人一起摇车牌。夏有酷暑冬有狂风，冬半年随机播放的霾天，偶尔还来两场沙尘。北京不是座宜居的城市，可栾云平从未想过离开。三代人的根都扎在朝阳门，斗转星移，从胡同里的杂院儿到小区的板楼。别的外地朋友累了还有个老家可回，他呢，他该往何处去？再一个，还没到危急存亡之秋，也不用考虑这个，自己住得舒服就得了。不说别的，出了三环都买不到这么实诚的黄酱，一个二个澥得跟水似的，没好黄酱夏天怎么过啊。再就是消遣去处多，高贵如宫殿园林，亲民有乡野山水。单说塔，佛塔，盛唐以来历代的塔，不用出010的地界就能看个遍。
那是早年间了，他十来岁，还住神路街，离东岳庙不远。放学了也不管作业写没写，从里屋大衣柜顶摸了钥匙，蹑手蹑脚退到屋外，拿袖子包住二八大杠后轮上那把插锁的锁芯，听到清脆的咔哒声，踹开车梯骑上就跑。去哪儿？那会儿沿着朝外大街往东远没现在繁华，那是去十里堡的路，家里又不缺被卧。当然是进城，沿着支离破碎的朝阜路一路向西。离家最近的是北海公园的白塔，就歌儿里唱的那个，海面倒映着的美丽白塔。都不用买票从北门进，你留点儿心，景山前街文津街和北长街的三岔路口就可以北望了；等过了团城上了桥，视野无限开阔，隔着铁丝网，白塔就在远处的峰峦之上；倘若视力够好，极目远眺，真跟相声里说的，塔刹下坠着几串惊鸟铃呢。
再往西可就是白塔寺了。本名原是妙应寺，吉祥殊胜，因着这座白塔，老百姓自发地给古刹换了个名字。忽必烈敕令在大都建一座塔，尼泊尔的匠人阿尼哥施以巧思，形制沿用古印度的窣堵坡式，须弥座上白塔身似覆钵，尔后塔颈共十三层，层层收窄，上覆铜宝盖、铜刹。不进山门，走东侧人烟稀少的夹道，红墙白塔，相映成趣。
城里尚存的多是藏教的喇嘛塔，要看汉制的塔，那可得多骑一段儿了。倘若不累，出了阜成门去慈寿寺吧，没有地铁的年月里人们也爱叫它玲珑公园。慈寿寺因塔闻名，慈寿寺塔，也就是快板书里的玲珑塔。不用数，准是十三层，当然乐意数也不拦着，有人说收钱可千万别给。塔面的浮雕风化剥蚀，有不少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。
栾云平站在塔下时常思考建造这些塔的意义。远古以来，人类始终痴迷于高度。吉萨荒漠里的大金字塔，传说里举全人类之力修筑的巴别塔，大大小小的清真寺圣殿周围环绕的拜塔，再到现代的埃菲尔铁塔、东京铁塔、哈里发塔、奥斯坦金诺电视塔、东方明珠、中央电视塔……从木材砖石到钢筋水泥，智人千方百计地通往天空的阶梯，期待与神明通信，让圣意传向无数的远方、无数的人。
这可真是笔划得来的买卖。宗教观点里我们有无限的方法和异世接触交流：从灼烧龟甲到询问塔罗，从跳大神到观落阴。可是跟现世的人，越是朝夕相伴，好像既没那么多话，也说不出口。我爱你，这三个字如岩浆滚烫。
就好像和他一起去机场，依据下一程的方向，两位主演也把助演分成两队。有如高峰等人够奔下一站长沙的，也有得回天津办周年庆的栾云平。你睇斜阳罩住嗰对双飞燕，如今也是一只往南，一只东迁，还好早晚归巢。
想说你别老成宿成宿不睡了，想说你多吃点儿菜，长沙辣的太多爱上火，想说你得吃点儿臭豆腐，那玩意儿闻着臭吃起来特别香，别买火宫殿的就行。虽然明知劝不住，但还是想唠叨两句。为了避嫌做了很多选择，这次特意选了背对背的位置，这可不能浪费。于是微微后仰，虽然塑料椅背有点硌得慌，只需用一个刚好传进背后那人耳中的声音，细细叨磨。旁人哪能知道，我们不用看对方的脸色，就能通晓彼此的心意。
有小姑娘盯着这边看呢，也是熟脸儿。不怕，这不还有大郎呢么，徒弟也不是白养的。明明出门就坐车，大郎的步数统计也能轻松过万。好像重返遥远的学生时代，又当了回帮忙传纸条递情书的信使，幼稚却又诱人兴致。
跟舞台上致密的台词表现正相反，高峰就回了四个字，早点儿回来。或许觉得实在有些敷衍，又加了一句，别老让我惦记着你。这可不敢让大郎代为转达，头一侧，附在耳畔轻轻说，鼻子喷出的热气轻轻吹着颈窝。
离长沙不远的湘潭城铁可达，适合演出前的当口，归置好行李，挎个小包去去就回。依着地图的指引在板搪站下车，打车去寻那一座高峰塔。实话实说，三成为景，七成是为了这个名字，也算爱屋及乌。小径的转角处徘徊着村狗，偶尔风驰电掣呼啸而过的电瓶车更是为路途平添一份刺激，栾云平上坡下坎，走走停停，正准备放弃，远处彩灯随着路灯亮起，他才发现目的地原来就在不远处路的尽头。
塔是碧瓦飞甍的模样，青砖搭就，七层八角，不能说是蔚为壮观，也算得上是秀丽挺拔。暮色四合，站在宝塔前仰望，感觉心都随着宁静而旷远。想虔诚地许愿，可那人还是在脑海里挥之不去。塔身每层都装饰着灯带，凝视良久，再看向深邃的夜空，自然有一瞬的目眩神迷；而这一瞬的目眩神迷中，奇异的联觉又起，仿佛舞台上话筒放大后些许失真的声音回响在耳际：
“你来的时候惦记我了吗？”
完
